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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半輩子 一頁台灣玻璃史
歷經盛世、出走與回歸,守著八卦窯的技藝修煉師

起工編輯部  01.12.2016

如果角度對了,走在竹南工業區內,遠遠就能看到兩支煙囪,上頭「利銓」二字依稀可見,這裡是利銓的第二代廠房,見證了邱文虎從第一代廠房一天生產一百多個燈罩,歷經火劫後一路飛快增加到一千多個產能,一如那個時代的台灣玻璃發展盛況。

利銓主要以八卦窯爐為生產工具,八卦窯有8到10個窯口,在攝氏1500度以上的窯爐裡放入坩堝即可作業,每日最大成本就是保持24小時燃燒。師傅從坩鍋挖出玻璃膏,利用各種技法將它製成玻璃用品,這樣製成的產品統稱為「窯口玻璃」。

邱文虎聊起半生的玻璃情緣,有如一部活生生的台灣玻璃發展史。家無恆產的赤貧之子,國小畢業後認分的進入玻璃工廠學藝,熬過三年四個月的學徒生涯,成為日薪一百五十元的年輕小師傅。十八歲破紀錄當上最年輕的廠長,過著每天工作超過十六小時的日子。邱文虎不僅會全套的玻璃製程,對內會蓋鍋爐、退火爐、各種配料,對外懂得談生意、做業務。後來,他將新婚妻子的嫁妝拿去變現,加上標會湊足七萬元,與六位師兄弟合資開工廠,那年他才二十三歲。邱文虎回憶說,當時正逢十大建設陸續啟動,工業替代農業、「客廳即工廠」的口號喊得震天響,台灣的玻璃產業也直線上升,「單是竹南地區就有多達兩百多家玻璃廠。」而他也在全家人以廠為家,以生力麵果腹的日子中慢慢站穩腳步,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卻讓他歸零重來。幸而生產設備神奇的毫髮無損,工人情義相挺下,在空地搭起棚架權充倉庫,災後第三天便復工。

利銓玻璃老闆邱文虎一生與玻璃相緊繫,看台灣玻璃產業起落。

「臺灣的玻璃工業,主要有兩個系統,一是日本人轉移過來的技術,以儀器類為主,技術難度比較高;另一個是國民政府從上海帶來的,以瓶罐製作為主。我學的是日本這一派,也是早年玻璃產業比較賺錢的。」

 

邱文虎回憶說,當時正逢十大建設陸續啟動,工業替代農業、客廳即工廠的口號喊得震天響,臺灣的玻璃產業也直線上升,「單是竹南地區就有多達兩百多家玻璃廠。」而他也在全家人以廠為家,以生力麵果腹的日子中慢慢站穩腳步。

「剛開始都是身上帶著十塊錢,騎摩托車出差。」他還清楚地記得,當時大碗的陽春麵三元,加上台北來回油錢,「如果遇上車子壞掉修理就不夠錢。」因此,當時父親送他的一隻錶,常被作為抵押品,「後來我還去最常抵押的加油站,想謝謝他們,可惜已經拆除。」

就在這時,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卻讓他歸零重來。當時人在外地收帳的他,接到股東通知,等回到工廠看到一片火海,「整個人都呆了,股東在哭,倉庫裡價值兩百多萬的成品全都付之一炬。」三十幾年後提起,仍歷歷在目。

幸而生產設備神奇的毫髮無損,工人情義相挺下,在空地搭起棚架權充倉庫,災後第三天便復工。「火災前,我們一天大概可以生產一百多個燈罩,但重新開工後到第三天就衝到一天三百多個,最高峰曾經衝到一天生產一千多個。」他笑說,後來發現銀行催跑三點半的電話不再響起,反倒是存摺金額不斷增加,讓他有著做夢般的不真實感。

「我最感謝一位父執輩的派出所警察所長。」當年這位所長不僅協助他處理災後事宜,還因緣際會幫他訂了一塊地,因此在工廠開始賺錢後,邱文虎便斷然決定新建廠房,員工也由原來的六七十人擴增到兩三百人,兩個廠一個月可以生產六千多個燈罩。「真是冥冥中有神明保佑,憑著一股傻勁,卻不斷遇到貴人。」

從利銓玻璃老闆邱文虎身上,能看到過去台灣生產玻璃的盛況。

鑽研!潛入玻璃島學技術

早年玻璃大多是外銷,出口必須透過貿易商,邱文虎在站穩腳步後一改傳統做法,直接在中經社的外銷刊物《台灣燈飾雜誌》(Lighting)上刊登廣告,找來國貿系畢業生做直接貿易。此外,他也開始實地到各國考察,觀摩各國的玻璃產業。但當時台灣被視為仿冒王國,要參觀相關產業並不容易,「去威尼斯著名的玻璃島穆拉諾(Murano)參觀,就是透過一位客戶引介,假裝成日本人。」他略帶尷尬的說。「美國人老說只有歐洲的玻璃才漂亮,台灣都是模仿的。」「我要台灣至少有一家可以做出好的玻璃。」因此,他在徵得對方同意下,以相機、手繪草稿記錄下製具、製作手勢與成品。回台後,他開始與日本、德國、義大利合作。「跟日本合作十一年完全賺不到錢,因為他們會不斷要求設備升級,但又不教Know-How,不過可學到經營管理模式。」邱文虎說,後來改向德國、義大利購買設備,雖然比日本貴,但可拿到全套的Know-How,「因為他們怕使用不當,反而毀了他們的名譽。」

 

有了硬體的輔助,卻沒有設計能力的他,買了一台單眼相機,跑了五十幾個國家拍當地的古蹟、建築、雕刻,買來各種文化、世界遺產書籍研究。「回來再跟壓模工廠研究,先用保麗龍雕刻看看,慢慢走出不一樣的風格。」他自豪的說,當時利銓的產品無論技術或品質,都遠遠超出台灣的同業許多。

靠著玻璃工業,曾有現在年輕人設想不到的一片盛況。

堅持!要做沒人做過的

九○年代末期,中國崛起,夾低廉工資、廣大的土地向世界招手;而後隨兩岸開放交流、台灣工資飆漲,以及政府相關政策不利中小企業發展,使得許多中小企業選擇出走中國,邱文虎也在美國客戶給的三年期限要求下,於一九八七年起陸續於東莞、湖南設廠。「當時台灣的廠也還在運作,但一直萎縮。」年輕人不肯做,使得工人年紀偏高,產能下滑,「用在中國賺的來貼台灣」是當時許多台商的普遍做法,「但我們卻被罵為台奸。」邱文虎苦笑說。但中國政策朝令夕改,最終邱文虎還是決定撤資回台。

面對台灣人才斷層,邱文虎認為根本在於教育。「義大利的工資比台灣貴,為何到現在仍有玻璃廠、皮鞋廠、雨傘廠、服飾廠、燈飾廠?」他記得有一次住在義大利客戶家,看著客戶三歲的孩子自己決定要買什麼、穿什麼,「這是教育,不僅是環境教育,還有美感教育。」邱文虎說,在國外甚至有玻璃相關的專業系所,才能做科學的研究,「中國還有專門的玻璃學校,有玻璃系、陶瓷系、窯爐系。」

當產業環境不再成為現實,還想繼續下去嗎?邱文虎黯淡已久的眼睛再度發光,「當然,而且是沒人做過的。」他說,這是綜合威尼斯經驗與工作室的模式,希望在未來,成為一個提供藝術家創作、也能自我小量生產的創意基地。

攝影/翁子恒
照片提供/行人文化實驗室 

本圖/文經授權轉載自行人文化實驗室《透明的記憶:感受日常玻璃的溫度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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